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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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暗夜的狼剩饭心怀鬼胎，扫地也专心不起来，尽管天还早，大路上人车稀少，可每一声响动都会使他头发惊乍起来，阳光驱走了遮羞的夜幕，当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中的时候，他感觉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自如，似乎身体的前后左右布满了数不清的眼睛，直盯得他浑身发毛，害怕什么时候随时会从空伸下一只手抓住他，把他直接揪上千人百众指指点点的审判台去接受判决。越想，抡着扫帚的手越来越不十分灵巧了，胡乱在门外的大路上东一扫帚西一扫帚划拉了一遍，也没有注意打扫干净了没有，就连忙逃跑一般溜回了院子，回身“吱扭扭”推着闭紧了钢筋格子铁门扇，顺手把链锁也挂好锁住了，又觉得这样把自己和月月一起锁在这个没有其他人的大空院子里实在有些不妥，就赶紧把锁子用钥匙打开，让门扇开了一点缝子，回来继续扫院子。

院子扫完，刘乡长昨晚来过的汽车车辙印被扫帚一扫，什么都看不见了，月月还睡着的房间门窗不声不响地紧紧关闭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安静。

要是只有狼剩饭一个人在，他一般都是胡乱吃一点现成的东西当早饭，不渴的时候，连开水都不用烧。今天不一样，那边的房子还睡着月月呢，尽管他知道月月小姐要是和袁老板在一起，不到十一点以后，基本上都不会起床，可又怕她万一按照一般人起来的时间及时起了床要吃早饭，他只好打着了煤气炉烧水熬稀饭。反正昨晚月月收拾的几个菜还有不少剩的在碟子里，稀饭熬好，蒸馍稍微一热，早饭就能端上桌了。

灶房距离月月睡觉的房间只隔着一间远，狼剩饭坐在一边的矮凳子上，望着煤气灶蓝色的火苗“滋滋滋”地舔着一层黑垢的锅底，不时从火舌尖顶冒出一股股金黄，金黄一射出，就立即隔锅底钻进锅融进水里消失了，不大功夫，火舌尖就顶得一锅水不安地动起来响起来。往锅里下了大米芸豆，把火扭到最小的大拇指蛋那么小，狼剩饭盖上锅盖，继续去坐在矮凳子上望着黑锅底中心那一点火焰，掏出烟袋抽烟。

锅里的稀饭“咕嘟嘟”响着往锅盖缝隙挤无味道的淡白水蒸汽，狼剩饭嘴里叼着的旱烟咀慢吞吞“叭嗒”着制造和水蒸气差不多颜色的有味道二氧化氮，两种气体混合着充斥了闭着门窗的满满一屋子。狼剩饭的呼吸都有一点紧张了，他没有去打开门窗，仍然坐着发呆。他能感觉得到前后窗玻璃透进来的外头院子天空的亮光，在雾噔噔灰蒙蒙的气氛里，他不由得神游着返回到昨夜那似醒似梦的迷蒙中间去了。他无论如何都不相信那一切情节里面的角儿是自己扮演的。使劲回想，也想不清楚旅馆里他是怎么被扒得一丝不挂爬在同样光溜溜的女子身上怎么搞的，只记得就被女子热乎的着火一样手刚挨着肚子底下的那东西，就一下子瘫倒，压得女子“哇啦啦”叫着差点把他推到床底下去，最后是兜里月月给的那一百元转到了人家手里去了。他至今仍然心疼着舍不得那一百块钱，他懊恼：“就那么一回事，一百块钱没有了，值得吗？”他揪着头发恨自己：“你老瓜（傻）怂瓜得透透贯了！怎么就能鬼撵着一样往那个瞎瞎地方跑？叫人知道了，看把老脸往哪里搁呀？见了亲戚六人儿子女子眼睛咋睁得开呀？”

狼剩饭后悔了，后悔极了。要是时间能翻转回去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踏进那个旅社半步了！

稀饭熬好了，狼剩饭把冷蒸馍切成片片，放到倒了一点油的铁锅去溜，竖耳去听，仍然听不见月月那边有起床的响动，就故意弄得铲子和锅底、菜刀与案板、脚跟碰地面等，凡是能弄出的响声都尽量的音量放大。终于隐隐听见月月好像“呲喇喇”起来了，“咣当”门响，脚步声转到房后边去了。狼剩饭知道是月月往后边解手去的，心里怪怪地想：“夜个差点就看见她那里了，嘿嘿，那地方有她手腕后头白吗？”狼剩饭心又像被月月压着一般狂跳起来，馍片在油锅里变黄发黑了他尽管眼睛盯着可忘记了往出夹。

“赵哥，你把啥弄得一股子焦糊味？”月月推门进来向他喊。

狼剩饭清醒了，赶忙手忙脚乱把铁锅提起来，锅耳烫得他拿不住又把锅掉在煤气灶一边他刚刚提离开的灶头上了。

月月把双手端着的空脸盆转到一只手提了，另一只手腾出来向前紧挨着狼剩饭关了火。

狼剩饭怯怯地往一边让着问：“你起来了？”他害怕月月提起昨晚的事情追问他那一百块钱。

不料月月没事似的说：“起来了，我来倒洗脸水。你都操啥心哩些，热馍哩咋都烙焦了？”

狼剩饭不好意思地说：“我另烙，我另烙。”用抹布衬着去提锅。月月说：“不用啦，我那边昨晚基本上就没有吃啥，稍微热一热，尽够咱俩吃的！”

狼剩饭把手里的铁锅放到地下，往出铲着黑焦馍片说：“那我去你那里都端回来？”月月说：“不用往过端了，那边火锅桌子安好着呢，一径吃完了再给人家饭店还回去。”

狼剩饭瞅着半锅稀饭说：“稀饭已经烧好了，咱就先喝些，把早饭过了，火锅留下午饭吃吧。”月月不反对，说：“也行。我先洗脸去。”去桶里舀了几勺凉水，又要去提电壶，狼剩饭说：“我给你提过去。”月月就端着半盆水出去，狼剩饭提了电壶跟过去。

房子中间，借来的火锅桌子上昨天摆上去的一碟碟材料基本上都是原封不动地摆着没有动过筷子。狼剩饭不解，就试探着问月月：“你和刘乡长把事情说成了没有？”月月洗着脸，兴奋地说：“成了，成了！这下生意彻底敲定了！我吃了早饭就要进省城去订货去了！”狼剩饭说：“捋当（准备）的饭菜没有吃多少呀？”月月笑说：“人家在县里的酒店刚刚下了酒场，能吃进去吗？”狼剩饭想起了昨晚听见的，恨恨想：“就是，狗日的，吃不进去了，往出吐来了！”嘴上却说：“无论他吃不吃，只要给你把事情办了就谢天谢地了。”月月感叹说：“好哥哥哩，你不敢糟蹋天地了！我有时候一个人的时候，都不敢细想我一天都干着些啥事哩。”狼剩饭没有勇气直视月月的眼睛，他也不敢再提天和地了。

在灶房里，狼剩饭和月月一人一碗稀饭，正就着凉菜吃早饭的时候，乡里的小程骑了自行车跑来通知给狼剩饭说：“刘乡长要带人过来布置县里的现场会，让你赶快把办公室收拾一下，要在里面开有关乡村干部会呢。”狼剩饭心想：“你刘乡长夜个晚上就在这里睡着哩，不说，跑回乡上去叫人专门又来通知，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来这一套手续干啥？”眼睛看着月月，月月没有反应，顾自吃饭。狼剩饭只好说：“我知道了。”

小程见狼剩饭不热情，就以为是他记恨自己没有上心给他去说合他大姨，就解释说：“老赵哥呀，你小兄弟我把你的事到心上放着呢。你到底想好了没有？要是真的能离得开你本乡本土去陕南，我马上请假和你一块去我老家看看去！”狼剩饭嬉笑着说：“我没有福分给你当姨父，我去了陕南，人生地不熟的，连你们那里的庄稼怎么种都不会，去了咋办哩？要饭去吗？”又说：“听说你们那里上顿下顿都吃辣子就大米饭，我咋受得了？成天饿得接不上顿还要忍着肠子肚子沟门子辣得发烧，我图啥哩我？”惹得小程和月月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小程看着狼剩饭喝完稀饭洗了碗，要和他一起过了门房去。狼剩饭说：“我要收拾乡长的办公室去哩。”月月说：“你不管了。我打扫一下。”狼剩饭就和小程回了他的住处。

狼剩饭给小程倒了水说把烟袋锅递过去说：“小程呀，老哥这里纸烟茶叶都没有，实在慢待你了这个稀客了。”

小程说：“你说啥呢？论年龄，您赵组长都够得上我的父辈人了，这也不是在你家里，你给人家打工，我要你咋招待我呀？”又问：“给袁老板打工怎么样？还习惯吗？”

狼剩饭说：“好着哩，不出啥大力，管吃管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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